2017年5月15日，与王连岭第一次见面，我就明显地感觉到他与别的尘肺农民的不同。他一见到我就乐呵呵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大大地咧开，脸上溢满了笑容。

      看到他笑容的那刻，我的心竟觉得暖暖的，甚至还有些颤抖。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尘肺病人的脸上看到过这么灿烂、这么干净的笑容。抑制住想要流泪的冲动，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被尘肺病折磨的大哥：他的面部有些沧桑，头发也花白了，但笑起来很阳光、很好看，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帅哥。

图为王连岭

       王大哥有两个孩子，女儿在上中专，儿子还在上小学。2011年，他在市医院检查出尘肺三期。妻子蒋学云患有尿毒症，每隔两天就要做一次透析。一家四口住的低矮的平房里唯一一件像样的家具，是一张红漆木柜。柜面上的红漆已有不少剥落，柜中间的椭圆镜子不知早在什么时候就碎了，露出后面灰白的墙壁。

图为王连岭家的红漆木柜

       为了养活一家四口，王大哥在离家不远的矿上看门。这份工作比较轻松，接触粉尘的机会也少，但工资不高，一个月两千多块的工资只够妻子透析用。

       面对这样的家庭，很多尘肺病患者都是在愁苦中度过自己为数不多的时日。但王大哥并不如此。他的心态很好，每天都看自己能不能再多活一天，觉得自己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

图为王连岭的家

       他还经常畅想着自己离开矿山后要做的事业。第一次见我，他就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他的打算。“去年我们这里的柿子价格太低，连人工成本都不够，所以大多柿子都没有采摘，最后都烂在树上了。如果我们有渠道销售出去，或者做成柿饼，就不会造成浪费，大家也可以小赚一笔。”

      随后，他又大手一指，满脸自豪地给我介绍：“看这个山坡，从这儿到山顶的这些地都是我的，这边是毛梨，那边是杏子、李子还有樱桃。这棵是我种的核桃树，以后我能专门种水果、销售水果，做好了我还可以把村里的水果都收了。”

      那一刻，我感觉，这位44岁的尘肺患者似乎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病人。虽然带我去看他种的核桃树时，还没走两步，他就一直喘粗气；虽然我问他未来事业打算如何起步，他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茫然；但面对梦想，他仍有着无限期许。

      王大哥的妻子蒋学云个子娇小，每一寸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黑色。问原因，才知道是因为患有尿毒症，体内的垃圾无法及时排出导致的。蒋学云每隔两天透析一次，见到她时，她昨天才透析过。

图为王连岭与妻子蒋学云

      尿毒症虽然不是癌症，但也被人们称为第二癌症。得了尿毒症后，除非换肾，否则就意味着慢慢走向死亡。

      初次见面，看着她泛黑的皮肤，我无法想象她每天要承受的痛苦。身体无法排毒的痛苦、透析的痛苦、面对死亡的痛苦、面对经济压力的痛苦……这其中的任何一项，我都无法想象。

      蒋学云深知尿毒症的严重性，也没有完全受到丈夫乐观心态的影响。她的内心充满了担忧：如果有一天两个患病的大人突然去了，两个孩子该怎么生活？对着志愿者或其他的好心人，她操着一口浓重的山东方言，自顾自地讲述着家里的遭遇，也不管有没有人听懂，有没有人在意。但她不会对给予她帮助的人表现出感激涕零、卑躬屈膝的样子，也不会刻意表现自己的脆弱来换取别人的同情。

      我明白，她跟我说这些遭遇，只是在表达她对孩子未来的担忧：她怕孩子没了父母会活得很艰难。而对于自己的病痛，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因为透析的缘故，她的胳膊上有几个触目惊心的血管凸起，其中一个凸起以每秒三四次的频率极速地跳动着。我轻轻地摸了一下那个跳得飞快的凸起，那种触感让我不由地浑身发紧，汗毛都竖了起来。但她却习以为常地笑笑，如同她对别人的善意所表现的毫不在意一样。

      虽然她是病人，但一般人很难跟上她的步伐，她认为不走快点，就没有多少时间干活儿了；她可以非常灵活地爬上树采摘樱桃，也可以轻易地在两三米的田埂上爬上跳下；她向我讲述家里的遭遇时，也好奇地打听我的状况：你多大了？结婚了吗？三十岁了还没结婚？（惊讶脸）你们的工作具体是做什么呢？你们出差是坐火车还是飞机？你是从北京来的吗？北京是不是特别好啊？比我们这个地方好多了吧……

图为蒋学云在摘樱桃

       她跟很多农村妇女一样，爱聊天、爱八卦、爱打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她本可以像其它农村妇女一样，种地、聊八卦，安心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但很不幸，她和丈夫都病了，他们家也成了别人口中的八卦和笑料。现在，她心里想的、眼里看的，全是治病的偏方和孩子的未来。

      在漫山的水果林间，有一个大大的石坑。石坑里蓄满了雨水，长着丰腴的水草，观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成群的蜜蜂在岸边嗡嗡地闹着。王大哥在蜂群中摆弄着渔网，想将自己养了很久的观赏鱼打捞一条送人。但别人丢掉的破网做成的渔网并不好用：鱼儿在网里折腾了两下，逃了出去，依旧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图为王连岭在捞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