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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这样一种笑容,让我觉得那么悲伤
2017-05-15 00:48:41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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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探访之前我恶补了不少探访尘肺病患者的视频与文章。在我的想象里,我将面对的是一幅幅悲痛难抑的画面,一张张憔悴万分的病容,一声声哀恸不已的诉说。

    为此,我给自己准备了一打一次性毛巾。

    义诊当天起了个大早,把毛巾塞在包里,背上我清空了所有内容专门腾了64个G出来准备记录那一幕幕心碎瞬间的IPAD。

    但是,现场的情形却让我大跌眼镜。

    我们七点钟出发,病人们比我们到的还要早。成群结队的聚集在义诊大厅门口,嗓门大的令人惊诧,喘不上来气的人说话能这么大声?

    老村长和老班长早早准备好一个小小的本子,站在门口高声喊着患者的名字,挨个给他们发号。拿到号的患者喜滋滋的坐在长条板凳上等着,捧着志愿者们发给他们的问卷互相询问,好多村民都不太认得字。

    我站在楼梯边静默的看着他们。这哪儿是来义诊啊,这分明是赶集来了。那个兴奋的劲头,比中了福利彩票还开心,嗓门至少是我的一倍。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点恍惚:这是肺有毛病的人?

    义诊开始了,患者们呼啦一下子涌到义诊登记桌前,举着调查问卷争先恐后的向志愿者介绍自己的情况。那个场景不知怎么的竟然让我联想到非典期间涌入超市买消毒液的市民。

    现场的声音实在太响了,七八个患者一起说话,我就连我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我把喉咙拉高,再拉高,最后迫不得已用上了共鸣腔。胸腔共鸣都不够用,连腹腔共鸣一块用上,一个小时不到就开始肚子疼。

    我接待的患者无一例外的声音嘹亮。他们热切的看着我,每问一个问题,他们都会用很大的声音回答,然后说很多附加话题。比如你问他们:“您现在的主要收入是什么?”他们会反复的告诉我:“哪里有收入啊?没有收入的。自己种菜自己吃刚刚够。得了这个病,什么活也干不了,哪里有什么收入啊。吃药都不够……以前我很能挣钱的,打石头啊,钱很多的,一个人养全家呢……生了这个病啊,难过死了,治不起啊,就等死了……”

    令人惊异的是,在说到等死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依然挂着满满的笑。

    然而不到半个小时我就看到,一张张不停嗡动的嘴唇下面那青筋暴起涨得赤红的脖子。他们呼吸的样子很特别,每吸一口气,整个脖子都会凹下去,本来看上去还算正常的肤色,瞬间就能涨得通红。他们的喉咙里会发出一种很可怕的声音,有点像拉坏了的风箱,也有点像被掐住了脖子还坚持打鸣的公鸡。现场那么吵的环境,都依然能听的见。

    他们的语速通常都非常快,他们飞快的说出一句话,就赶紧竭尽全力喘一口气,然后马上接着说。仿佛不赶快接下去说,我们就会不听他的话了似的。

    这种说话状态看得我喉咙发紧,我只好把目光往别处移,于是看到了一张张剧烈起伏的胸脯。他们的手都放在桌子上,但是会在说话的间歇快速的撑一下自己坐着的凳子,与此同时下意识的垂下头喘一口气,连忙再把头抬起来,面对着我的时候,始终都是一张笑脸。纹路深刻的脸上,似乎闪着光。

     “谢谢你们啊!你们可一定要帮我向政府反映啊!吃药的钱都没得了。”在调查问卷填写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们几乎都会说上这么一句。真的是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般的大声表达着他们的诉求。

    当我告诉他们,我们一定会把每一个患者的情况都如实记录在案,并且一定会向大爱清尘基金总部反馈的时候,他们就会灿烂的笑开来,把展开给我们看的职业病鉴定书小心的折好,塞进自己那皱皱巴巴的衣袋里,长长的舒一口气,转过身去咳嗽,再慢慢的离开。

    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们的笑容在最短的时间里收缩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极度疲乏的、充满了惆怅的带病的容颜。他们低着头咳嗽着,完全没有了走进来时的那种亢奋的劲头,慢慢的蹭出大门,临下台阶,再回头看一眼人声鼎沸的义诊台。

    下一个患者进来,同样的情形再次重演。

    我只做了一个上午的接待工作,就感觉自己的嗓子快破了。我转头看看坐在一边的老班长,没话找话的问他“这些患者还不错啊,精神都挺好的。”

    老班长笑着说:“知道你们来,他们都很兴奋。都知道你们是来帮他们的。”

    到了下午,探访回来之后的我再度坐到了义诊登记台边,默默的看着那些新加入的患者。看他们的笑容,听他们的声音,还有,他们叉着腰喘气的姿态。

    从来没有这样一种笑容,让我觉得那么悲伤。

    他们应该是很难受的吧?几乎每个人走出户外的第一个动作都是咳嗽吐痰。但是他们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在大厅里咳,不在志愿者们面前吐痰。经历了长达十多年的病痛折磨,他们依然希望把自己健康的那一面留在别人的记忆里。

    面对我们,他们始终都在笑,被疾病浸透了的黝黑的脸上,笑容掩盖了虚弱与沧桑,这种笑容很奇特,带着光芒,又含着忧伤。应该说,我们的到来让他们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微弱的亮光。他们是怀着怎样一颗期待的心来迎接我们的啊!

    他们病了十几年了,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自己所患的疾病无法治愈,没有治疗终结,最终只有一条归途:憋死。但是看到我们,他们依然那么兴奋,像是家里来了做客的孩子一样。他们心里一定是觉得,只要和我们说了,我们登记了,他们就能得救了。

    在接受问卷调查的那短短几十分钟里,他们自欺欺人的宽慰着自己那颗喘息不已的心脏:我还有救。于是他们以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来迎接这一次的义诊,哪怕上气不接下气,也要把自己想倾吐的话全部都说完才肯离开。

    他们的笑容里有太多的无奈,但是也有单纯的快乐。只要能喘得上气,他们就开心了。

    我们真的很难想象,一个人会因为自己能喘气而莫名兴奋。他们会高兴的告诉我说:“现在天气好,我还比较舒服的,也不怎么咳嗽。就是晚上难受,老是憋醒,睡不好。”

    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期盼着一台制氧机。手脚并用的比划着说“有氧气就好很多了。”他们很腼腆的告诉我“太贵了,买不起。”然后抬起那双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我问:“能申请一台吗?”我在调查表旁边打个记号,告诉他们:“我们尽量帮你申请,好吗?”

    他们的笑容立刻就光辉起来了,带着孩子气的兴奋连声说:“谢谢啊!谢谢!”

    落日的余晖陪伴着他们缓缓离去。转身前的那个人,留给我的,是一个艰涩的笑容。

    制氧机,我们用什么办法,能多募捐到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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