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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救不了肺,肾或许可以
2017-04-08 15:06:33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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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下雨,天没亮,赵建荣就上山捡蘑菇去了。不过,不下雨的话,林子里的蘑菇也不会窜那么快。

    一斤肉蘑能卖上八到十块,松蘑也就值个块儿八毛。甭管值多少,捡回来总能换点钱,家里生活要开支,还要给丈夫看病买药。

    赵建荣的丈夫叫宋守春,48岁,是一个煤矽肺患者,已经尘肺三期了。


    走窑

    宋守春夫妇的家,在河北围场县蓝旗卡伦乡砖瓦窑村。马路边,平房,外墙没刷,露着红砖。这房是宋守春身体好时盖的。那时,他在北京房山“走窑”挣了些钱。盖完房,他给儿子娶了媳妇,积蓄也就花光了。

    宋守春的病跟“走窑”有关。北京西南方向,房山史家营乡盛产无烟煤,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到本世纪初,煤炭是当地支柱产业。成千上万的外地农民,涌入史家营的大山挖煤为生,有河北的、四川的、山西的……这种营生,在围场称为“走窑”。

    而“走窑”的河北人当中,则以围场籍居多。高峰时期,围场籍工人有2万有余,每天有班车从县城直达史家营,朝发夕至。

    宋守春去的晚。2005年他才去,2009年就回来了。在矿上他打过岩石,“干打,没有水。”他并不知道,那些弥漫在矿洞里的煤尘,在身体里埋下了定时炸弹。

    2010年,房山关停最后一批煤窑。也就是那年,已经回到围场生活的宋守春得了肺病。咳嗽、气喘,胸闷憋气的时候,脸上泛红。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打个比方,跟别人一块儿干活,别人背100斤,我只能背50斤,走的还没人家快。”渐渐地,他干不了力气活。

    生活离不开药。开始吃治咳嗽的药,后来吃治气喘的药,中药西药都有。因为免疫力差,他经常感冒,频繁去诊所输液消炎,严重的时候,得去县医院住院。后来,医院的诊断结果是尘肺二期。


    洗肺

    确定尘肺的诊断结果就像一道催命符。“走窑”的围场人,有不少得了尘肺病。在县官方掌握的一份名单上,持县级以上医院诊断结果的有120多人,宋守春是其中一个。这份名单上死亡的有两人。还有更早病逝的,并没有被记录到名单里。

    2010年,房山关停小煤窑时,曾给一批患上尘肺病的矿工解决工伤待遇。但漏网之“鱼”太多。围场籍矿工登上120人名单的,都没有被认定为职业病,他们多次去北京和房山上访,却毫无结果。

    因为身体差,宋守春几乎没参与上访。他手里的证据不多,只有一张暂住证,在矿上时,他听说矿上给交保险,但后来,没有查到给他缴费的记录。

    像他一样缺乏证据的众多围场籍尘肺患者,对打官司望而生畏。因为即便申请劳动仲裁,也很难确认劳动关系,而即便确认劳动关系了,也未必能打赢索赔的官司。有不少人这么想:真有一天官司赢了,等法院执行赔偿时,可能人都不在了。也因此,当围场县官方组织的维权律师为准备好诉状时,他们拒绝在纸上签字。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信访上,期待某一天精诚所致,出现奇迹。在等待奇迹的日子里,他们希望活得更久。

    洗肺,是延长生命的一种手段。宋守春听洗过的人讲,洗肺之后,身体好受许多。他决定洗一次。

    实施手术的是秦皇岛北戴河的一家医院。时间是2012年的冬天。花费15000元,只洗了一侧肺。

    事实上,术前他的肺就感染了。手术本不该操之过急。“医院没提醒,没说不能做。”赵建荣说,如果知道不该做,他肯定不做。

    宋守春躺在手术台上,全麻之后苏醒过来,他看到矿泉水瓶里污浊泛黑的水,里面溶解了从肺里洗出来的脏物。一周后,宋守春出院回家。事后他想,应该带走一瓶留下来做个纪念。

    因为时机不对,洗肺加剧了病情恶化。咳嗽,气喘,胸闷憋气,比以前更加厉害。过了两个月,2013年的春天,宋守春不得不到县医院住院。2014年,他在北京朝阳医院被鉴定为尘肺病三期。

    我去宋守春家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不想说话。两只鼻孔接着透明的输送着氧气的塑料管。塑料管的另一端是立在床头的制氧机。这台机子叫神鹿牌,是宋守春的儿子在网上买的,花费2000多元。

    宋守春已经形成依赖。制氧机一天要运转10多个小时,离开了那根塑料管,他浑身就不得劲。


    采菇

    一天的绝大部分时光,宋守春都在床上度过。赵建荣说,天气好时,他也会出门走两步,但他不太和人说话。而赵建荣每天休息的时间则很少。丈夫睡了她才睡,经常夜里十一点才躺下。每天早晨五六点钟,她总是伴着丈夫的咳声醒来。

    8月的最后一天,上午一直在下雨,天阴沉沉的。这天上午,乡里因为走窑而患上尘肺病的农民,都聚集下新房村委会,来自北京的大爱清尘基金的工作组,正在围场做尘肺农民现状调研。宋守春没法出门,而赵建荣则要照顾他,脱不开身。


    两人都没吃早饭,中午时分,她切了一根黄瓜,一只土豆,拿电磁锅炒成一盘菜。这就是午餐了。她盛了一碗饭,把饭和菜端到房间,放在制氧机上。宋守春睁眼看了一下,扬了扬手,说吃不下,便继续睡。赵建荣拿他没办法。

    赵建荣也吃不下饭。过了12点,太阳从阴云里钻了出来,天放睛了。她决定上山转转,捡点蘑菇。每年的夏秋两季,都是松林里长蘑菇的时候。

    蘑菇长生在阴凉潮湿的地方。能食用的主要有肉蘑和松蘑,松蘑较白,肉蘑则是红棕色,与松针相似。


    赵建荣穿着儿子穿旧一件迷彩服,一头钻进了绿色的林子,就像那红棕色之于肉蘑一样,绿色是她的保护色。她的目光能轻易扫描到两米之内露头的肉蘑,当她看到微微隆起的松针时,便料定下面不只一朵,而是长了一堆。

    穿梭在林子里的也有别的妇女。她们是赵建荣的竞争对手,所以长得小的肉蘑也只能捡了,不捡的话,就会落进别人的篮子。

    捡了一个小时多她就下山了。回到家,宋守春床头的饭菜都不见了,听到妻子回来的动静,他不言语。赵建荣走进厨房,拉开柜子,发现饭菜在里面,丝毫未动。她脸上有些落寞,拿筷子扒拉着饭,迅速吃完。

    下午有人上家来收蘑菇。赵建荣捡了不到3斤,一共抵了23元。肉蘑现在的市价8元钱一斤。碰上行情好的时候,一斤能卖10元。在乡上的餐馆里,一盘肉蘑炒肉片卖38元。虽然捡蘑菇挣不来多少钱,围场很多尘肺家庭都靠它贴补家用。

    宋守春现在用的是地塞米松,一盒10多元,以前他用硫酸沙丁胺醇,这种20ML小瓶的药15元一支,现在用不起。宋守春参加了新农合,但门诊药费不在报销范围内,得住院才能报销七八成。

    “我有钱,我就上好点的医院给他治。”赵建荣说,宋守春一个月的药费得两三千。家底早就空了,欠了亲戚好几万元。就连吃的大米,也是她在街上赊的。她承诺秋天卖了谷子再给,或者拿粮食抵,粮店老板信得过她。


    宋守春住的是南屋里间,赵建荣睡南屋外间,方便照顾他起居。外间很整洁,里间却很杂乱。宋守春睡的床后堆着被褥、衣服,还搁着几只毛绒小熊。在南面的墙壁上,赵建荣贴了一张观士音画像,祈求保佑丈夫健康,不过摆在下方箱柜上的香炉已经长时间没有上供,积满了炉灰。

    宋守春夫妇的儿子在宁夏固原打工,开推土机。儿媳妇在家带女儿。孙女今年4岁,宋守春很喜欢。但他觉得自己拖累了家庭,精神时常濒临绝境。“我不是没想过自杀,主要是舍不得孙女,舍不得媳妇。”

    赵建荣说她和丈夫感情很好,“原来脾气还行,就打有这个病,脾气就不好了。”当他莫名发火时,她总是顺着他,“他是病人,不能跟他计较。”

    和我单独谈话时,她念叨着没钱看病,突然言道:“要不行你帮我联系各家医院,我想卖一个肾。”

    她用衣袖抹了抹湿润的眼说:“我真有这种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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